能的事,只有无休止地为它服务下去,到后来,究竟是为了什么,只怕所有成功人 士,没有一个可以回答得出来。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陶启泉的情形就是那样。任何人都会想:如果我有他那么多财产,我一定会什 么都不做,好好享受一下。有他自己才知道,他根本无法有半分自己的时间,在睡 眠之中,也会为了事业上的得失而惊醒。也许,只有死亡,才能使他这一类型的人, 获得真正的安息。 杨副董事长告诉了我那家医院的名称,并且告诉我,医生限制他接见采访者, 我如果要去见他,还得他本人坚持才行。 我道:“你放心,只要他神智清醒的话,他一定会见我。当然,为了使我不必 浪费时间等候,你是不是可以先替我安排一下呢?” 杨副董事长道:“当然可以,我也要去见他——等一等,有电话来,是医院打 来的。” 我听到他在听另一个电话,不断地在说“是,是,我立刻来,卫斯理先生才和 我通话,他也要来见你,好的,我接他一起来。” 我听得他那样说,知道他是和陶启泉在通话,果然,他的声音又响起,道:“ 我们在医院门口见。先到先等。” 我放下电话,和白素互望了一眼。 白素苦笑了一下,道:“一个亿万富翁面临死亡之际,心情不知是怎样的?” 我的声音,十分低沉,道:“在每一个人自己的心目中,自己的生命是最重要 的,乞丐和亿万富翁,未必见得有什么分别。” 白素又叹一声,道:“那也未业世界上有很多人,很勇于结束自己的生命。” 我道:“在四十二亿人中,这种人,毕竟是极少数。你去不去?” 白素想了片刻,道:“我不去了。”我一面挥着手,一面出门.驾车直赴医院。 那是一家极出名的私立医院,以昂贵和豪奢著称。当然,昂贵是对普通人而言,对 陶启泉这样的豪富来说,随便一高兴,就可以买下一百座这样的医院,而绝不皱眉。 在医院建筑物的门口,等了大约五分钟,在这五分钟之内,我看到不少财界的 大亨,自他们豪华的座车中,匆匆下来,走进医院,这些人,虽然全是著名的豪富, 但几乎全是陶启泉的手下,或者是在生意来往上要依靠陶启泉支持的。 杨副董事长来的时候,有几个人和他打招呼,他看到了我,就拉住了我的手, 道:“快上去。” 看到了这种阵仗,我也不禁有点紧张,低声道:“已经不行了?为什么召集那 么多人?” 杨副董事长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,我们一起乘搭电梯,到达顶楼的特别病 房。一出电梯,那种豪奢的布置,无论如何叫你想不到这是一家医院。一个足有一 百平方公尺的大堂,顶上全是玻璃,是一个大温室,种满了花卉,正让病人在湿湿 的状态下见到阳光。 在那个大堂中,聚集了不少人,全是各行各业的大亨,但是那些大亨,显然未 曾得蒙陶启泉接见的荣幸,他们只是在大堂中或坐或立,在低声交谈。 我和杨直穿过大堂,来到一扇自动门之前,门前有两个大汉守着,见到了杨副 董事长,立时按钮打开了门,门内又是一个小客厅,也有几个人坐着,我认得其中 至少有三个是大银行的总裁级人物。 经过那小客厅,是一条走廊,要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,才是另一扇门,一个护 士在门口,一看到了我们,打开门,我和杨走了进去。 门内是一间极大的房间,几乎每一个角落,都放满了鲜花。一张病床上,躺着 陶启泉。 看到他躺在床上,我不禁兴出了一股悲哀之感。一个人,不论他的地位多么高, 财富多么雄厚,当他躺下来的时候,他不可能躺在两张床上还是跟任何人一样,只 是躺在一张床上。 在床前,有两个医生,正在治理着陶启泉,有不少我叫不出名堂来的医疗仪器。 陶启泉的脸色看来极苍白。以前我看到他之际,他总给人以一股充满了活力的感觉, 但如今,活力显然正在远离他。 房间中已经有六七个人在,我约略看了一下,可就认出他们的身份,大抵和杨 副董事长相同,全是陶启泉在事业上最得力、亲信的人物。 陶启泉的眼珠转动着,一个护士摇起了病床的上半截,使陶启泉维持着半躺的 姿势。一个医生,取下了套在陶启泉口上的氧气罩,道:“慢慢说, 别超过半小时 ——” 医生的话还未曾说完,陶启泉已陡地一挥手,他的动作十分粗暴,语音也带着 极度的不耐烦,道:“那有什么不同?我反正快死了。” 床边的两个医生只好苦笑,陶启泉望向房中的各人,道:“现在我还没有死, 你们过来。” 所有的人全都急急走向床边,我反倒不感到有这样巴结陶启泉的必要,所以仍 留在离门口不远处,两个医生已被挤得退到我的身边。我低声道:“他的情形怎样 ?” 两个医生相视苦笑,其中一个低声道:“在最好的疗养下,他的心脏机能,大 约还可以维持十五天到二十天左右,然后——” 医生的声音极低,病房之中,在各人来到了病床之前后,变得十分静,所以陶 启泉的声音,听来反倒十分粗壮,他几乎是在嚷叫,道:“医生说我快死了,我不 想死,一点也不想死。” 我吸了一口气,不由自主,闭上了眼睛一会。陶启泉的那两句话,简直是在哀 鸣。他不想死,一点也不想死,可是他的心脏机能,只能维持十五天到二十天了, 他还有什么办法? 在陶启泉的话之后,病床边上,响起了一阵嗡嗡声,大抵是“你不会死的”, “吉人自有天相”之类不着边际的话。 陶启泉的样子,显得很不耐烦,他道:“少废话,联络上巴纳德医生没有?叫 他包一架飞机,立刻来,他是换心手术的权威。” 一个头发半秃的中年人忙道:“我们在南非的代表已经和他联络上了,他答应 来。” 陶启泉笑了起来,充满了信心道:“你们不必说什么,只要我不想死,我就不 会死。” 病床边立时又响起了一阵附和声,仿佛真的陶启泉不想死,他就不会死一样。 我向身边的两个医生望去,那两个医生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,在摇着头。我有 相当多的问题想问那两个医生,但是在这个时刻。显然并不适宜,所以我忍住了没 有说。 陶启泉又叫着一个人的名字,道:“我想做什么,总做得成的,是不是?那一 年,全世界没有人相信我可以收购委内瑞拉的大油田,可是我们是怎么成功的?” 那个人一脸精悍之色,说道:“钱,有钱,什么事情不能做得到?” 陶启泉得意地笑了起来,道:“对,有钱,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到,可以买到生 命。我有钱,我不会死,一亿美金延长一天生命,我可以活到两百岁。” 在我身边一个比较年轻的医生,用极低的声音道:“他的心态已经到了极不正 常的地步,真可怜。”我向那医生望去,和他打了一个手势,示意他和我一起离开 病房一会,可是就在这时,陶启泉忽然叫了起来,道:“卫斯理,你怎么不过来?” 我当然不能不理他,于是我一面向病床走去,一面道:“我想你可能有很多重 要的话要吩咐,所以不想来打扰你。” 陶启泉有点恼怒,道:“放屁,这是什么话,我有话要吩咐他们,有的是时间, 何必急在一时,过来,我们来闲聊聊。” 一个人,在病重之际,对自己的主命仍然充满了信心,这当然是一件好事。可 是陶启泉的信心,却不是很正常。因为他的信心,完全寄托在他有钱这一点上。而 事实上,即使肯花一亿美金,去换取一天的生命,在很多情形下也是不可能的事情。 死亡是人的最终途径,也是最公平的安排,任何人都不可避免,与有钱、没有 钱,并没有多大直接的关系。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,我觉得,作为一个朋友,虽然这是极不愉快的事,但 是我还是非做不可,我叫着他的英文名字,道:“你应该勇敢一些,接受事实,现 在不是闲聊的时候。” 我用这样两句话,来作为我所要讲的话的开始,自以为已经十分得体了,可是, 陶启泉一听之下,面色立时变得极其难看。 而在病床旁的所有人,脸色也在刹那之间,变得比陶启泉更难看,其中两个, 向我怒目以视,看他们的样子若不是久已未曾打人,一定会向我挥拳了。他们那种 愤然的神情,表示了他们对陶启泉这个大老板的极度忠心,一副陶启泉是原子弹都 炸不死的样子。 我不理会这些人,又道:“医生的诊断结果,想来你也知道了,趁你还能理事 情——” 我才讲到这里,那两个人之一已经冲着我吼叫道:“住口!陶先生的健康,绝 没有问题。” 我感到极度的厌恶,道:“这是你说的,医生的意见和你不同。” 那人道:“医生算什么,陶先生——” 我一下子打断了那人的话头,直视着陶启泉,道:“你是相信医生的话,还是 相信这种人的话?” 陶启泉急速地喘着气他的神态,在刹那之间,变得极其疲倦,他扬起手来,缓 缓地挥着,道:“出去,你们全出去。” 所有的人都迟疑着,陶启泉提高了声音,叫道:“全出去,我要和卫斯理单独 谈。” 他在这样叫的时候,脸色发青,看来十分可怖,呼吸也变得急促而不畅顺,一 个医生忙走了过来,推开了两个在病床边的人,将氧气面罩,套在他的脸上,同时, 挥手令众人离去。 所有的人互望了一下,一起退了出去,病房中只剩下了两个医生、我和陶启泉, 两个医生也要离去,但是我出声请他们留下来。 就着氧气罩大约呼吸了三分钟,陶启泉的脸色才渐渐恢复了正常,他推开了医 生的手,声音仍然很微弱,道:“卫,巴纳德医生一到,我就可以有救了。我知道 我的心脏,维持不了多少天,但是还有足够的时间,可以换上一个健全的心脏。” 我吸了一口气,道:“关于这一点,我们要听听专家的意见。” 我向两们医生望去,道:“像陶先生这样的情形,换心手术成功的希望是多少 ?” 年长的那个道:“换心手术十分复杂,首先,要有健全的心脏可供使用——”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,道:“这一点不必考虑,陶先生有的是钱,要找一个健全 的心脏供他替换,并不是困难的事,我是问有了这样的心脏之后的事。” 那医生道:“巴纳德医生已经有了过五次以上进行换心手术的经验,这间医院 的设备,也可以进行手术而有余。但是心脏移植手术最大的问题是排斥现象。” 陶启泉立即道:“可是已经有成功的例子。” 那年长的医生转过头去,不出声。年轻的那个道:“陶先生所谓成功的例子, 实在是不乐观的。在排斥现象未曾彻底解决之前,经过心脏移植手术的人,活下来 的最短记录是两天,最长记录,也不超过两年。” 陶启泉的面肉抽搐,神情变得难看到了极点。 那年轻的医中看来本来是不敢向陶启泉讲到这一问题的,但是一有了开始,他 也变得没有忌惮了,他又道:“就算有两年寿命,在这两年之中,还要不断进行抵 制排斥的手术,而换心人本身,几乎不能进行任何活动,这已经是可以预见的最好 情形了。” 陶启泉的口唇颤动着,想讲什么,可是却没有声音发出来。 眼前的这种情景,实在是十分残忍的,面对着一个将死的人来讨论他的死亡时 间!陶启泉已经算是一个神经十分坚强的人,所以他才能忍受,换了别人,根本无 法忍受这样的讨论。 我在这样的情形下,只好道:“作最乐观的估计,两年也是好的。医学进步神 速,在两年之后,可能会有新的技术出现。” 陶启泉苦笑了一下,道:“卫,连你也用空头话来安慰我?” 我忙说道:“我讲的不是空头话,事实上,除了接受换心手术以外,没有旁的 方法,可以使你活下去。” 在那一刹那间。陶启泉的脸上,现出了一种极度的深刻的悲哀神情来,他不住 哺哺地道:“我不想死,我真的不想死,只要我能活下去,不论要花多大代价——” 他讲到这里,身子不由自主,发起抖来,我用力按住了他的肩,想使他镇定一 些,但当然一点作用也没有,他仍是剧烈地发着抖,而且脸色又开始发青。 医生连忙又给他呼吸氧气,在经过了两分钟之后,他才叹了一声,道:“卫, 你可知道我今年才五十四岁,如果再有三十年——” 我叹了一声,道:“这是无可奈何的事,古往今来,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情形和 你一样。” 那年长的医生道:“我看巴纳德医生明天就可以到,等到了再共同研究一下。” 陶启泉像是一个小孩样,抓住了我的手,道:“我要活下去,我一直相信金钱 能创造奇迹,我一直相信,真的一直相信。” 我实在再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他,只好轻轻拍着他的手背。陶启泉望向医生, 道:“给我注射镇静剂,我不想清醒,清醒,会想很多事,太痛苦了。” 医生苦笑道:“真对不起,你心脏如今的情形极差,镇静剂会增加本来己不堪 负荷的心脏的负担,所以——” 陶启泉喃喃地道:“我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,准也不会比我更痛苦了。不必等 巴纳德医生,先去结我找一颗健全的心脏来。” 我退到门口,打开门,向等在门口的那些人,传达了陶启泉的命令,门外传来 轰然的答应声。我不知道这些人用什么方法去找,但他们有的是钱,应该可以找得 到可供移植的心脏的。 当我又回到病房中之际,我的心中,不禁十分踌躇。我来了,在这样的情形下, 自然无法离陶启泉而去,但如果我不走,陪他在这里,又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,我 是离去,还是留下来呢? 陶启泉显然看出了我的犹豫,他道:“卫,留下来陪陪我,老实说,你是我唯 一的朋友,叫他们走吧,我要见他们,自然会通知他们的。” 我又去传达了陶启泉的这个命令,来到病床的沙发上,坐下。医生和护士不断 进出,我捡些轻松的话题来说着。到了午夜时分,陶启泉睡着了。 两个医生仍然在当值,护士也保持着清醒,我十分困倦,歪在沙发上,朦胧地 要睡过去,听到两个医生低声交谈,才又睁开眼来。一个医生看到我醒了,道:“ 卫先生,这件事,请你决定一下。” 医生的神情很凝重,我还未及时问是什么事,他又道:“有一个人,自称是巴 纳德医生的代表,坚决要求见陶先生,有重要的话要和陶先生说,是不是叫醒陶先 生,还是等明天?” 我看着陶启泉,他睡着,可是紧皱着眉,神情相当苦楚,既然是巴纳德医生派 了代表来,我想他一定极其想见这位代表先生,因为他将所有的希望,全部寄托在 这位可以替他进行心脏移植的医生了。所以,我点了点头,道:“好,请他进来, 我来叫醒他。” 医生摇了摇头,叹了一声,转身向外走去,到了门口,略停了停,又转回身来, 再摇了摇头,口唇掀动,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,在这时候,我实在忍不住了,自从 陶启泉病发起,这个问题已存在我心中很久了。我向医生作了一个手势,示意我有 话要问他,然后,向他走过去,来到了他的身边,压低了声音,道:“医生,问你 一个问题。” 医生的神情有点悲哀,像是早已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问题一佯,他也压低了声 音,道:“请问。” 我再将声音压得低些,这可能是我自己根本不愿意问,也可能是我自己早已知 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之故。 我道:“陶先生,他是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了?” 医生苦涩地笑了一下,道:“这是明知故问了。” 我的呼吸有点急促,语音干枯,道:“连巴纳德医生的换心手术也不能挽救他 ?” 医生作了一个手势,我不知道他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,但是他那种无助的神情, 却说明了他的心情。他道:“巴纳德医生是一个杰出的外科医生,不过事实上,自 从有了第一次之后,心脏移植已经不算是最繁复的外科手术。我们医院中,几个医 生,都可以做得出来,问题是在移植之后的排斥现象,陶先生他……不可能活很久, 而且就算活着,也是在极度不适和苦痛之中。” 我静静地听着,又望了陶启泉一眼。死亡本来不是什么悲剧,任何人皆无法避 免。但是死亡发生在陶启泉这样人的身上,无疑是一个悲剧,而且,他是那样想活 下去,一点也不肯接受死亡最公平的事实,不肯接受即使是他那样的大富翁,一样 要死。他还坚信金钱可以买回他的生命。 他的这种“信念”是一定会幻灭的。当那一到来临之际,他所感受到的痛苦, 就万倍于死亡本身。 我又低低叹了一声,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,道:“没有法子了,请巴纳德 医生的代表进来吧。” 医生摇着头,走了出去,我来到病床前,先将手按在陶启泉的额上,我的手才 碰上去,陶启泉整个人陡地跳了一下,他甚至还没有睁开眼来,就已经以嘶哑的声 音叫道:“我不会死,我会活下去。” 我清了清喉咙,道:“有人要来看你——” 他睁开眼来,眼中是一股极度惘然的神色,我把话接下去,道:“巴纳德医生 的代表。” 他一听之下,发出了“啊”的一声,道:“好,终于来了,在哪里?人呢?” 我按了一下床边的钮制,使得病床的一端,略仰起了一些,道:“医生去请他 进来了——” 讲到这里,我顿了一顿,道:“其实,每一个人,都会死的。” 陶启泉一副又怒又惊的神气,道,“我当然知道,可是我还不到死的时候,我 至少还要活二十年,晤,三十年,或者更多。” 他在讲着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话,这种情形,实在令人感到悲哀,本来,我可 以完全不讲下去,就让他自己骗自己,继续骗到死亡来临好了。 我多少有点死心眼.而且我觉得,一个人在临死之前还这样自己骗自己,这是 一件又悲哀而且滑稽的事情,这样的事情,不应该发生在像陶启泉这样杰出的成功 人物身上的。 所以,我几乎连停留都没有停,就道:“不,你不会再活那么久,你很炔就会 死,死亡可能比你想象之中,来得更快。” 我的话才一出口,陶启泉显然被我激怒了,他苍白的脸上,陡地现出了一种异 样的红色,我真怕他忍受不了刺激和愤怒,就此一命呜呼。他挥着拳,想要打我。 可是即使他愤怒和激动,他挥拳无力,苍白的脸上现出异样的红晕,也使人可以感 到,这是一个垂死的人。 我伸过手去,握庄了他挥动着的拳头,用极其诚恳的语音直:“你听着,人死 了不算什么,我坚决相信,人是有灵魂的,灵魂不灭,比一具日趋衰老的躯体可贵 得多,你不该幻想自己的肉体一直可以维持不老,应该向更远的将来想想。” 陶启泉显得更愤怒,用力挣开了我的手,道:“废话,什么灵魂!” 我还想进一步向他解释一下,他又用那种嘶哑的声音叫了起来,道:“我要躯 体,我的身体给我一切享受,你能用灵魂去咀嚼鲜嫩的牛肉吗?能用灵魂去拥抱心 爱的女人吗?能用灵魂体会上好丝质衣服贴在身体上的那种舒服感吗?” 我想要打断他的话,可是他说得激动而又快速,忽然又连续地笑起来,道:“ 卫斯理,我发现你不去做传教士,实在太可惜。” 我苦笑,再要向他解释人类有文明以来,宗教和灵魂的关系,那实在说来话太 长了,长到了他有限的生命,可能根本不够时间去听的程度,更不要说领悟到其中 的真正含义了。 我正在想,该如何继续我和他之间的谈话之际,门推开,医生走进来,在他的 后面,跟着一个身形相当高,相当瘦削,双目炯炯有神,有着一个又高又尖削的鼻 子的西方人。 那个人,给人的第一眼印象,是一个十分精明能干的人,而他的行动,也表明 了这一点。他一进来,几乎没有浪贵一秒钟的时间,就直趋病床之前,道:“陶先 生,我叫罗克,是巴纳德医生的私人代表。” 陶启泉怔了一证,道:“我不知道巴纳德医生还有私人代表。” 那个人——罗克——将陶启泉当作小孩子一样,伸手在他的头上拍了一下,道: “你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,太多了。” 换了任何人,或是在任何环境之下,陶启泉若是受到了这样的待遇(虽然这样 的可能性极少),他一定会勃然大怒了。这时,陶启泉也怔了一怔,可是却没有发 作,只是闷哼了一下。 罗克坐了下来,直视着陶启泉,道:“关于如何使你的生命延续下去,我有话 要和你说。” 陶启泉震动了一下,直了直身子,想要开口,但是罗克立时作了一个手势,不 让他有开口的机会,说道:“这是我和你两个人之间的事。” 他一面说着,一面转过头,向我和医生望过来。 从罗克一出现开始,我不知道为什么,就一点也不喜欢他这个人。我可以肯定, 我以前从来也没有见过罗克,可是奇怪的是,我好像对他有一定的印象。这种模糊 的印象,是来自他那高而尖削的鼻子。 我是什么时候,什么地方,见过一个长着这种高而尖削的鼻子的西方人的? 我正在想着这一点,所以对罗克的话,并没有怎么在意,虽然我在听了他的话 后,也明白他一讲那句话就向我望过来的用意,但是由于我在沉思,所以我的反应 比平时略慢了些。 所谓“反应慢”,其实也不过是一秒钟之内的事,可是罗克居然就不耐烦了, 他发出了一下冷笑声,道:“我以为我的暗示已够明显了。” 医生在那刹那间,显得十分尴尬,忙转身向门外走去,我也站了起来。 我虽然站了起来,可是却并没有离去的意思,只是望着陶启泉。 我之所以不想离开,是因为罗克根本是一个陌生人。他自称是巴纳德医生的“ 私人代表”,可是却根本没有拿出任何证明来。让一个这样的陌生人,单独和陶启 泉相处,无论如何不是恰当的事。 陶启泉也惊道:“不论我们讨论什么事,卫先生都可以在场,他是我最好的朋 友。” 罗克用一种极度嘲弄的口吻道:“好朋友?好至什么程度?” 陶启泉连想也不想,道:“好到了他可以向我直截指出,我活不久了的程度。” 罗克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样,哈哈大笑了起来。他笑得十分放肆, 而且,笑声是突然之间停下来的。他直指着陶启泉,道:“听着,你我之间的谈话, 只有你和我才能参与——。” 他双手用力向外一扬,继续道:“没有任何第三者可以参与,没有任何第三者 !” 陶启泉有点愤怒,道:“要是我坚持他在场呢?” 罗克道:“那我们就不再谈。陶先生,你现在需要的不是好朋友,而是一个能 使你活下去的人。” 陶启泉的脸色十分难看,可是他没有继续发怒,而且显然屈服了,他向我望了 一眼,又作了一个手势。我还是没有离去的打算,因为我觉得,这个突如其来的罗 克,越是坚持他要和陶启泉单独相对,就越显得他形迹可疑。 罗克向我望过来,他又笑了起来。这家伙,一面笑,一面道:“你在这里不走, 目的是什么?保护他?” 我闷哼了一声,并不回答。 罗克笑得更甚,指着陶启泉,道:“别忘记,他是一个快死的人,我如果要杀 他,根本不必动手,只要走出去,他还能活多久?”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,心中想,罗克的话是对的。 陶启泉是一个快要死的人,就算有什么要害他。也没有什么可以害的了。罗克 最大的作用,至多不过是骗他一些钱而已,陶启泉的钱实在太多了,就算叫人骗掉 一点,又算什么?我实在没有必要坚持留在病房之中陪着陶启泉的。 一想到了这一点。我就笑了起来,耸了耸肩,转身来到门口,拉开了门,又作 了一个不在乎的姿态,走出去,将门关上。 16 在我离开了病房之后,罗克和陶启泉讲了一些什么,我自然不知道了。 当时,我在病房门口,等了大约十分钟左右,并没有等到罗克离开,我和医生 说了几句话,请医生转告陶启泉我回家去了,他如果想见我,可以打电话到我家来 找我之后,我就离开了医院。 陶启泉没有打电话找我,当晚没有,第二天也没有。我倒着实很记挂他,因为 过一天,他的生命就少一天,而他的生命,是如此的有限。 第二天傍晚,电话铃响,我拿起电话,听到了那个医生的声音,道:“卫先生, 巴纳德医生到了。” 我“哦”地一声,道:“他怎么说?” 我问“他怎么说”,自然是指这位出色的外科医生,对陶启泉的病情有什么意 见而论。可是那医生却答非所问,道:“他说,他根本没有什么私人代表,也从来 不认识一个叫罗克的人。” 我呆了一呆,那个罗克,我早知道他有点怪异,不是什么好路数,我忙道:“ 那么陶先生——” 医生道:“陶先生早已离开医院了。” 一听得他这样说,我不禁叫了起来,道:“什么叫做早已离开医院了?昨天我 还和他在一起。” 医生急急解释,道:“昨天,你走后,大约又过了半小时,罗克,那个假冒的 代表,就走出来告诉我说陶先生立刻要出院。我对他说那是不可能的事,以陶先生 的病情而论,离开医院,简直是找死,但是我随即听到了陶先生的吼叫声,他要出 院。” 医生讲到这里,略停了一停,道:“你应该知道,当陶先生决定要做一件事的 时候,是没有什么人可以阻止他的行动的。” 我的思绪十分混乱。陶启泉病情这样严重,可是当他和罗克进行了大约四十分 钟的谈话之后竟然立即要出院了,这是为什么? 我一点也想下透那是为了什么,但是我却隐隐感到事态十分严重。 我不由自主喘着气,道:“他出院之后到哪里去了?换了一家医院?” 医生道,“我不知道,是杨副董事长亲自开车来将他接走的。那个罗克,始终 和他在一起。” 我呆了极短的时间,心中忍不住咕哝地骂了几句,放下了电话,我在骂那医生 该死,为什么陶启泉出院,他不立刻告诉我,也在骂陶启泉该死,他要是将我当朋 友,也该告诉我一声。 我放下电话之后,越想越气,忍不住伸手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。 刚好那时,白素在我书房门口经过,她半转过身来,道:“怎么啦?” 我道:“全是王八蛋!” 白素笑了一下,说道:“什么叫全是王八蛋,你也是,我也是。” 我瞪着眼,一点也不觉得好笑,道:“陶启泉离开医院了,也没人告诉我。” 白素怔了一怔,道:“啊,他死了?” 我挥着手,道:“不是,谁知道他是死是活。” 白素走了进来,用疑惑的眼光望着我,我将昨天和陶启泉见面的情形,想劝他, 劝到了一半,自称是巴纳德医生代表的罗克进来,等等情形,向她说了一遍,白素 用心听着。 等到我讲完,她才道:“真怪。” 我闷哼一声,道:“其实也不怪,临死的人,都会相信有什么古怪的方法,可 以延长自己的生命,古往今来,没有多少人肯接受死亡必然来临的事实。谁知道罗 克向他说了些什么,或许,罗克说海地的巫都教,可以凭邪神的力量治好他的病。 哈哈。” 白素并不觉得好笑,道:“至少,我们该知道他离开医院之后去了哪里。” 给白素提醒了我,我又拿起电话来,拨了他家里的号码。陶启泉的派头十分大, 家里也有接线生,当我说要找陶启泉时,接线主的回答是:“对不起,陶先生不在 家。” 我有点光火,道:“什么叫不在家?他是一个快死的人了,不在医院就一定在 家,把电话接到他床边去,我是卫斯理,要和他讲话。” 接线生的声音仍然极柔和,柔和得使我有点惭愧刚才对她发脾气,她道:“真 对不起。卫先生,我无法照你的吩咐去做,他真是不在家。” 我道:“那么,他在哪里?” 接线生道:“不知道。有很多人来找过他,都不知道他在哪里。” 我放下电话,白素道:“打电话给杨副董事长,是他接陶启泉出院的,他一定 知道。” 我正想再拿起电话,电话铃响了,我立时接听,却正是杨副董事长的声音,我 一听到是他,火直往上冒,大声道:“陶启泉上哪里去了?” 杨的声音显得很急促,说道:“我就是为了他的行踪,才打电话给你的,请你 在家等我。我立刻就来。” 我呆了一呆,不知道他在闹什么玄虚,而他在讲完之后,立时放下电话,我又 向白素望去,白素道:“那只好等他来了再说。” 杨董事长其实不到十分钟,就已经喘着气,奔上了楼梯,进入了我的书房,但 是这十分钟,却等得我焦急万状,作了种种设想。 我一看到他,就几乎向他扑了过去一样,挥着手,道:“他究竟到哪里去了?” 杨忙摇着手,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 我大声道:“胡说,是你接他出院的,怎么不知道。” 杨几乎要哭了出来,一个银行副董事长忽然有了这样的表憎,实在是一件相当 滑稽的事。他道:“是我驾车接他出院的,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。” 17 杨接到陶启泉亲自打来的电话,要他立即亲自驾车到医院去接他出院之际,心 中惊疑交集。 陶启泉的情形极其不妙,这是接近陶启泉的几个人全都知道的。连日来,他们 为了陶启泉的生命还有多久,一直在忧心忡忡。因为陶启泉始终固执地认为他还可 以活下去,活很久,所以对于他掌握的集团业务、财产,不肯先作任何安排。 陶启泉既然如此固执,其余的人,当然谁也不敢说什么,只好心中暗自焦急, 和盘算着陶启泉一旦死亡,自己在这个集团之中的地位,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。尤 其像杨副董事长这样地位的人,更加担心。因为他知道,陶启泉的两个儿子,一个 女儿,全是自小骄纵惯了的公子哥儿,如果陶启泉在临死之前,没有一个切实交代 的话,那么,整个财团的承继权,自然是属于陶启泉的儿女。可是,这三个承继人, 即使在陶启泉已病到如此严重之际,一个在大西洋拥着金发美女滑水,一个在巴黎 选购时装,还有一个,在蒙地卡罗的赌场中已经有一个多月了,杨副董亨长经手汇 出去给他的现金,已超过了二百万美元。 当杨副董事长驾着车,进入医院之际,他在想:陶启泉是不是要开始利用他有 限的几天,作最后的交代呢?他甚至想到,陶启泉其实大可以不必出院的,只要将 最亲近的几个人叫来,再叫律师来,他可以在病床上,吩咐应该怎么办,谁也不会 违背他的意志的。 当杨副董事长看到陶启泉和一个又高又瘦的西方人在一起的时候,他先是怔了 一怔,接着,他知道自己料错了。 陶启泉临出院之际,几个医生还在竭力反对,可是陶启泉听也不听,脸上呈现 着一种异样的兴奋,一下就上了车的后座。 杨副董事长开来的是一辆大车子,车的前、后座之间,有着隔声玻璃的间隔。 陶启泉上了后座,那洋人老实不客气,也进了后座,坐在陶启泉的旁边,于是,杨 只好以副董事长之尊,权充司机。 这还不令杨副董事长生气,反正副董事长也好,总经理也好,在陶启泉的面前, 全是小伙计,没有大人物的。而令得杨生气,或者说,令得他伤心的是,陶启泉一 上了车,立时按下了一个钮,将前、后座之间的玻璃隔上。这一来,杨变得不但听 不到他和那又高又瘦的西方人在讲什么,也听不到他们在讲什么了。 杨听到的,只是陶启泉的吩咐,道:“驶到王子码头上,小心点驾车,我还不 想死。” 杨可以肯定,陶启泉的声音,显行十分愉快。这种愉快的声调,和他脸上那种 兴奋的神情是相配合的。杨副董事长在记忆之中,陶启泉好象从来也没有那样高兴 过。只有一次,几年前,陶启泉在经过了激烈的竞争之后,将一个欧洲财团打得几 乎破产,而令他的财产,又增加了一百亿美元以上时,才约略有过这样的神情。 杨副董事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他只是将车子驶到了码头,那大约是三十分 钟的路程。 王子码头是一个专供游艇上落的码头。不是假日,天气又不好,显得相当令落。 杨董事长才停了车,就看到后座车门打开,陶启泉和那又高又瘦的西方人,一 起下了车,陶启泉向他招了招手,杨连忙也下车。 陶启泉将一盒录音带交给了他,道:“你将这卷录音带,交给卫斯理,立刻去 ——不,等到明天,明天傍晚时分,才交给他,不能太早。” 杨接过了录音带,十分着急,道:“陶先生,你要到哪里去?” 陶启泉道:“我要离开一些日子,大概一个月,我会和你们保持联络。所有的 业务,你可以作主的,先替我作主,作不了主的,等我回来。” 杨副董亭长是知道陶启泉病情的,听了之后,当时就呆了一呆,失声道:“离 开一个月?” 陶启泉拍柏杨的肩,道:“是的,至多一个月,或许不要那么久。” 杨副董事长觉得在这一刹那间,他不知道还有多少话要说,可是那西方人—— 当然就是罗克——已经将一艘十分漂亮的游艇,叫了过来,游艇泊在码头边上,陶 启泉甚至不要人扶,自己就上了游艇,罗克也跟了上去。 杨副董事长也想上艇,陶启泉道:“你回去吧,照我的吩咐做。” 杨副董事长这时.心头混乱一片,陶启泉的吩咐,完全不发生法律作用,没有 人可以为他作证,如果陶启泉一去不回,那么—— 就在杨的紊乱思绪中,那艘外型极美丽的游艇,已经向外驶去了。 杨无可奈何,只好驾车回去,一直等到今天傍晚,才和我联络。 他道:“所以,陶先生去了哪里,我真的不知道。” 18 我不等听杨将经过讲完,就已经叫了起来,问道:“那卷录音带呢?” 杨立时郑而重之,取出了录音带来,一面还带着焦虑的神情望着我,道:“录 音的遗嘱,在法律上,可以算有效的么?” 我道:“去他妈的遗嘱!这是他要对我讲的话!” 我找出了录音机,放进了录音带,按下钮掣,立刻就听到了陶启泉的声音。 正如杨所讲的一佯,陶启泉的声音,听来显得十分愉快。一个垂死人,无论如 何矫情,都无法假作出这种愉快声音来的。 以下,就是录音带中,陶启泉讲的话: “真对不起,卫斯理。我不能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至少暂时不能。不过, 你要百分之一百相信我的话,在我身上发生的事,只会对我有利,绝对不会有害, 你一定要相信这一点,不可胡思乱想,我知道你是最喜欢胡思乱想的人。所以,你 不必自作聪明地采取什么行动,你如果那样做的话,只会害我,绝对帮不了我,我 们是好朋友,你可以说是我唯一的朋友。如果我真的很快会死,你在医院中对我讲 的那些话,很有帮助,可是如今情形不同了,我绝对可以得救,你等着我的好消息 就是,千万不要为我做什么,什么也不必做。” 录音带上,陶启泉的话,就是这些。 他用的词名,如“自作聪明、胡思乱想”等等,对我的自尊心,多少有点伤害, 但是那毫无疑问,是陶启泉亲口所说的话。 我又重放了一遍,一心想在其中听出点隐语来,因为据杨副董事长说,罗克和 他一起在车后座,那就大有可能,他是在协迫之下才作这个录音的。 (想起陶启泉“自作聪明”的评语,颇有点哭笑不得) 在又听了一遍之后,实在听不出什么破绽来,白素望着杨,问道:“他上船之 前,曾说要离开一个月?” 杨忙道:“是的——” 白素打断了他的话头,又问:“他还说,会尽快和你联系?” 杨又道:“是,我也不明白他那样说是什么意思。” 白素向我望来,我皱着眉,道:“照这样情形看来,他像是去接受治疗,哼, 那个罗克,他是什么人?是一个神医?” 白素呆了片刻、才道:“罗克是一个十分神秘的人物,他一定是用了极其动听 的活,打动了陶启泉的心——” 我插嘴道:“要打动一个垂死的人的心,太容易了,只要告诉他有办法使他活 下去就可以了。” 白素不以为然,道:“那也不容易,陶启泉是一个极精明的人。” 我冷笑道:“秦始皇不精明么?他还不是相信了人可以长生不死!” 白素叹了一声,道:“罗克向他说了些什么呢?罗克向他说了什么呢?” 白素像是自己在问自己,她没有答案,我自然也没有答案,白素问了几次之后, 才道:“杨先生请你安排我们和巴纳德医生见一次面。” 杨副董事长点头,答应。 19 和巴纳德医生的见面经过,相当愉快。 巴纳德医生到了,陶启泉反倒没有露面,巴纳德医生不免有点耿耿于怀。但是 杨副董事长仍然履行了全部承诺,巴纳德医生可以不必做什么而得到丰厚到出乎他 意外的报酬,自然耿耿于怀的程度,他就减至最低了。 谈话的内容,当然是环绕着人体的健康、心脏病的种种。我是有意要和巴纳德 医生见面的,所以,当谈话进行到一半时,我就提出了我的问题。 在提出问题之前,我先问了几个关于心脏移植的问题。由子事先我曾看了不少 参考书,所以提出来的问题,相当中肯,看来有点象内行提出来的,巴纳德医生解 答得也很详细。 等到问题到了心脏移植后的排斥现象之际,巴纳德医生叹了一声,道:“这是 最难解决的一环,人体有自然的排斥外来移植体的功能。这种功能。本来是起着保 护作用的,但是到了如今,反倒成为各种移植手术的最大障碍了。” 我问道:“这种排斥现象,没有法子可以补救?” 巴纳德医生摊开手,道:“至少,我和我的同行,已经用尽了方法,排斥现象 十分复杂,就算是近血缘亲属的器官移植,有时也曾有严重的排斥现象。” 我笑着,道:“如果是同卵子孪生的人,他们互相之间,是不是可以作器官移 植呢?” 巴纳德医生也笑了起来,道:“理论上应该是可以的,可是却没有作过实验, 也没有什么双生子,肯将自己的心脏互相掉换一下来试试看。” 在一旁听得巴纳德医生这样讲的人,都一起笑了起来。 在笑声中,巴纳德医生又道:“而且,所谓在理论上可以,也只不过是粗糙的 理论而已。人体的结构、组成,实在太微妙了,有许多因素,至今仍不为人所知。 譬如说同卵子挛生,当然是两个人一切结构最接近的典型。但是最接近,并不是说 完全相同。他们来自同卵子发育,但一定是两个不同的精子去促成发育的。来自同 一人体的精子,每一个都有它独特的遗传特性,绝不相同,这便是兄弟姐妹之间, 性格可以完全不同的原因。所以,即使是同卵子挛生,是不是可以在器官移植方面, 全然不发生排斥现象,也不能肯定。” 我用心听着他的话,然后又问:“那么,根据你的意思,是不是重要器官的移 植,绝不能挽救一个这个器官已受严重伤害的人的生命?” 巴纳德医生吸了一口气,道:“这不是我的意思,或者说,这是上帝的意思。” 我苦笑了一下,提出了具体的问题,道:“你看过陶先生的病历记录,请问, 如果他进行心脏移植,在最好的情形之下,能够生存多久?” 巴纳德医生说道:“没有人知道。” 我道:“请你作一个大略的估计。” 巴纳德医生皱着眉,或许是因为我的问题,不合情理,使他难以回答之故,他 迟迟不出声,过了好一会,他才道:“我仍然无法回答你的问题,不过,至今为止, 情形最好的换心人,又生活了两年。”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,想起了陶启泉神秘不知去向,和他留给我的那卷录音带中 所说的话,我作了一个手势,道:“是不是可以肯定一点,除了你之外,世界上没 有更好的心脏移植专家了?” 巴纳德医生用力挥了一下手,神情也显得相当严肃,道:“不能这样说,心脏 移植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外科手术。有好设备的医院,有的外科医生,就可以进行, 世界各地,都有成功移植的例子。” 我道:“他们遭遇到的困难,自然也是相同的?” 巴纳德医生道:“当然是。” 我本来的设想是,陶启泉可能找到了更好的医生,所以才不要巴纳德医生替他 施手术,悄然离开。 但如今看来,这个假设,显然不能成立了。我只好继续。 所以,我又问道:“照陶先生的病情来看,是不是可以有别的医治方法?” 巴纳德医生不说话,只是摇着头,过了一会,才道:“奇迹,有时也会发生, 但是科学家比较实在,宁愿不等奇迹的发生,而将等待的时间,去做一些实实在在。 比较有把握的事。” 我被他讽刺了一下,但当然不以为意,我再想得到肯定的答案,又问道:“像 陶先生这样的病情,是绝对没有希望的了?” 巴纳德医生望了我半晌,才道:“我已经说过,有时,或者会有奇迹发生的。” 他说了这句话之后,四面看了一下,道:“他究竟在什么地方?为什么不露面? 是没有勇气面对他所要接受的噩运?” 一提到了陶启泉在什么地方。杨副董事长便连忙过来打岔,岔开了话题。我们 又谈了一些别的问题,和巴纳德医生会面,就此结束。 在回家途中,我和白素,起先保持着沉默,后来,我忍不住道:“如果我们承 认巴纳德医生的专家地位,那么,陶启泉是死定了。” 白素叹了一声,道:“人总是要死的。” 我对白素在这种时候,还在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,多少有点不满,所以连讲话 的声音也粗大了起来。我道:“可是他夫踪了,那个自称是巴纳德医生私人代表的 人,究竟在捣什么鬼?” 白素皱着眉,道:“你怎么了?不管那个人在捣什么鬼,陶启泉总是活不长的 。” 我“啊哈”一声,道:“白小姐,那可大不相同。陶启泉是一个极重要的人物, 他掌握了数不清的财富,他一的举一动,可以影响许多人的生活,甚至可以影响国 际局势。” 白素道:“那又怎样,反正他一定要死。” 我吸了一口气,道:“你怎么没有想到,如果有什么人,用一番他肯相信的活, 骗得他以为他还可以活下去,而要他答应某些条件的话,他一定肯定答应的。” 白素的神情更不耐烦,道:“那又怎样?” 我学着她的语气,道:“那又怎样?那意味着大量多钱的转移,意味着经济上 的混乱,意味着许多许多的变化,意味着——” 我还想说下,白素一挥手,打断了我的话头,道:“说来说去,无非是钱!你 应该知道,一个人最宝贵的是他的生命,就算是最吝啬的守财奴,到了最后关头, 也会愿意用他的全部金钱,来换取他的生命。” 我闷哼了一声,道:“如果真能用钱来买命,那问题倒简单了。” 白素道:“我明白你的意思,你是说,陶启泉可能上当,被骗?” 我点了点头,白素笑了起来,道:“我还是那句话,那又怎样?假设对方,用 可以挽救陶启泉的生命作诱惑,向陶启泉骗取大量的金钱,而陶启泉又相信了,那 又怎样?让他临死之前,快乐一点,又有什么不好?” 我想反驳白素的话,可是一时之间,却想不出什么话来,只好道:“那,也是 一个骗局。” 白素道:“你听听陶启泉录音带中的声音,显得多么肯定和快乐,就算是一个 骗局,也不必去揭穿它,让他在最后的时刻中,享受一点快乐好了。” 我无话可说,虽然我仍然觉得整件事,极之不对劲,但是我仍然无话可说。我 甚至无法确切他说出整件事究竟不对劲在什么地方来,但是在感觉上,总觉得事情 的一切过程,有大多不合情理和值得怀疑的地方。 我没有再说什么,而且也没有什么可做的,除了等陶启泉主动和我们联络之外。 当然,我也不是什么都不做,我去调查了一下,调查陶启泉和那个自称代表的 人,登上那艘游艇,是驶向何处去的。 调查的结果,在向南去的航程中,有几艘船,看到过这样的一艘游艇,以相当 高的速度向南驶。看到的人,一致对这艘游艇的速度之高,表示惊讶,由此可知那 是一艘性能绝佳的游艇。 至于那艘游艇是驶往什么地方去的,完全没有人知道。那也就是说,陶启泉到 什么地方去了,除了他自己和那个代表之外,没有人知道。 白素看我这两天来,心神不定,她反倒来劝我,道:“你不是准备去调查一下 丘伦的死因么?他是你的好朋友,应该为他做点事。” 我苦笑了一下,道:“我在等陶启泉的讯息。” 白素道:“他一有消息,我保证用最快的方法,让你立刻知道。” 我“噢”了一声,呆等下去,当然不是办法,我也只好接受白素的提议。因为 无论如何,像丘伦这样精采的人,不明不白,被人杀了,埋尸在丛林之中,作为他 生前的至交,总是该去查询一下的,于是,我便将陶启泉的事暂时抛开,千叮万嘱, 要白素一有他的消息,便立时转告我,然后,启程到瑞士去。 20 我到达勒曼镇的时候,正是黄昏。驾着租来的车子,迎着夕阳疾驶,路边风光 如画,赏心悦目。勒曼镇恬静宁温,是一个典型的欧洲小镇。镇上总共只有一家旅 馆,我以为在这样的小镇之中,旅馆房间是绝不成问题的,所以根本没有想到预订 房间这回事。 谁知道,当我提着简单的行李下了车,走进那家已经相当古老的建筑物,面对 着中年、半秃、貌相敦厚的店主人,表示要一间舒适一点的房间之际,店主人用极 其抱歉的神情和语气对我道:“真对不起,先生。所有的房间,全都租出去了。” 一时之间,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,只是瞪着他,而当他重复了一遍之后, 我才发出了“啊”地一声,道:“还有别家旅馆么?” 店主人道:“真抱歉,镇上只有一家旅馆。” 我道:“这好象不可能吧,这里不是旅游圣地,看起来,你这家店,至少有二 十间房间。” 店主人说道:“一共是二十八间。” 我再问一次,道:“全满了?” 店主人道:“是的,真抱歉,全满了,这是从来也没有过的情形。先生,你知 道,我拒绝你,心情就像拒绝一个老朋友想来住宿一样难过。” 我相信他真是无法有房间给我住,这倒令我大是踌躇,我该到什么地方去住宿? 或许,可以在车子中过夜?店主人看出我的神情十分为难,他向我解释着旅馆客满 的原因,道:“不知是亚洲哪一个国家,来了一位将军,在附近的医院中疗养。现 在我们店中的住客,全是这位将军的僚属。” 我“啊”地一声,道:“齐洛将军!” 店主人连声道:“是,是。” 齐洛将军在勒曼镇附近的疗养院,这则新闻,我在报上看到过的,想不到这位 将军来治病,都有那么大的排场,我在考虑,是不是可以请店主人随便挪一点地方 给我住住之际,看到有三个亚洲人,自店内走了出来。那三个人一看到了我,就用 充满了敌意的眼光,向我上下打量。 这三个人,我一看他们的样子,就知道他们一定是齐洛将军的保安人员,我随 便看了他们一眼,就转过脸去,对店主人道:“随便是什么房间,即使是杂物室也 好,我只要——”。 我话还没有讲完,便觉得那三个人已经来到了我的身后,而且,他们来得太近 了,近到了不是陌生人之间应有的距离。 我停止了说话,一双手已经搭上了我的肩头,同时,一个十分粗重的声音道: “快走,这间旅馆的所有房间,我们全包下了。” 我心中十分恼怒,但是我还维持着镇定,冷冷地道:“请把你的手拿开,还有, 我建议你剪一下指甲,太肮脏了。” 我的话说得十分冷静,背后那人却显然被我激怒了,他按在我肩头上的手,陡 地紧了一紧,变成抓住了我的肩头,他的两个同伴连忙叫了一句,用的是他们国家 的语言,在叫那人别生事。 可是他同伴的警告,已经来得迟了,就在那人的手指一紧,抓主我的肩头之际, 我的左臂,陡地向后一缩,肘部已经重重撞在那人的肋骨之上。 我也不想多生事,不然,我那一撞,至少可以令得他断两三根肋骨。那人发出 了一下怒吼声,我已经疾转过身来,看到那人的手按在胸前,神情又惊又怒,他的 两个同伴扶住了他,也一脸怒容。 我指着他们,道:“想打架?还是在这里奉公守法?”我用的也是他们国家的 语言。 那三个人一定以为我是他们国家的人了,一个狠狠地道:“你要是回去。一下 飞机,你就——” 我不等他讲完,就打断了他的活头说,道:“欢迎你们在机场等我。” 然后,我侧着头,用不屑的神情望着他们道:“看你们的情形,好像很难保护 齐洛的安全。” 那三个人脸色发青,我将行李袋往背上一搭,迎着他们走过去,三个人忙不迭 后退,我来到旅馆门口,又转过头来,大声道:“别忘了剪指甲。” 那个被我撞了一肘的人,还想追出来,可是被他两个同伴拉住了。 我出了旅馆,这种小冲突、我不会放在心,不过找不到旅馆,总不是愉快的事。 我上了车,缓缓驶着。向人问明了当地警署的所在地,转过了两个街角就到了警署, 大叫了至少有一分钟,才有一个年轻警员慌慌张张自后面走了出来。 那警员看到我,怔了怔,道:“什么事,先生?” 我道:“我是丘伦的朋友。丘伦,就是不久之前,在森林之中发现了他尸骸的 那个死者的名字。” 那警员“哦”地一声,道:“是,是!”他仍是一脸疑惑,道:“你来是…… 为了什么?” 我耐着性子,道:“丘伦死因可疑,是不是被人谋杀的?你们有没有调查过?” 男警员挺了挺身,道:“当然有,他有可能是被谋杀的。可是,那是五年多前 的事情了,完全没有线索,无法着手调查。” 那年轻警员当然不是什么有经验的人,但是我相信,就算是再有经验的侦探人 员,对于五年前的一件无头案件,也是无从着手调查的。何况,死者是一个外地来 的人,看来当地警方,对这件案子,也不是特别重视。 我搔了搔头,道:“我想弄明白他的死因,是不是可以将资料——和这件案子 有关的资料,给我看看。” 那年轻警员一口答应,道:“可以。” 他说着,已拉开了一个文件柜的抽屉,找了一下。找出了一个文件夹来,交给 了我,并且示意我在一张办公桌前坐下来。 打开文件夹,有关资料,也少得可怜。除了一份发现骸骨的人所说的有关经过 外,只有那森林的一幅简图。画着发现骸骨处的正确地点。另外有一份警方的文件, 上面有我的名字,是记录着死者有遗物转交。自然就是海文小姐带来给我的那几张 照片了。 再就是一份法医的报告,说明死者致死的原因,和死亡的时间。 死亡时间当然是估计的,大约是五年之前云云。我将资料看了几遍,将那份森